01
这是一种什么现象
刘大为（1997）指出，“所谓语义泛化，指的是词语在保持越来越少的原有语义特征的情况下不断产生新的使用方式将越来越多的对象纳入自己的指谓范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指称我们每一个特殊的个体，但在语言的动态使用过程中，一些名字的指称对象范围扩大，使用方式发生变化，这便是人名词语意义泛化现象。它主要有以下几个表现：
（一）语义对象的泛指
正如上面所谈到的，人名词语所指称的对象具有特指性、唯一性，但使用过程中会发生指称对象范围扩大的现象，即语义对象的泛指。明星们“美貌”“帅气”的突出特点给网友们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因而得以突显成为语义生发点，并通过相似原则，隐喻投射到具有类似特征的其他人物身上，完成语义泛化（生辉，2009）。现在网友们便常将其他美丽的女性、帅气的男性以明星的名字来指代。不过我们可以看到，明星名字的泛指对象是在不断扩大的，它们并不是仅指“美丽的女性”或“帅气的男性”，和发生“语义磨损”的“美女”（黄启哲，2021）一样，它们也可以仅代表对陌生女性、男性一种友好的称呼。
语义泛化现象在言语活动中其实非常常见。人名词语中，还有我们很熟知的，“伯乐”泛指善于发现人才的人，“诸葛亮”泛指足智多谋的人，“雷锋”泛指具有为人民服务的奉献精神的人，“马大哈”泛指轻浮而粗心大意的人等；机构名中，股市里赚钱多的潜力大盘股都以“茅台”指代，如“药茅（医药版的茅台）”“美茅（医美版的茅台）”等；项目管理里，拉垮的项目用“朱姆沃尔特（驱逐舰）”指代，等等。再比如一般名词，“涡轮增压”这个词的英文是“turbo”，现在“Plus版”“加强版”也可以被称作“turbo版”，就是因为以前“turbo”对于汽车来说，是一项全新技术，不仅可以提高发动机的燃油效率，提高动力，还可以省油，代表了一种高级的意思。
（二）感情色彩的变异
人名本是没有太多褒贬含义的中性词，但伴随着理性义的改变，感情色彩往往也会发生变化。在例（1）至例（3）中，人名发生了词义升格（戴娅，2016），词义由中性升格为夸别人是“帅哥”“美女”的褒义词。当然了，不是每个明星都有这样的待遇。比如在互联网中，“刘浩存”因其采访时的言之无物、“情商堪忧”，连同代表她语气与动作状态的热梗“存里存气”，贬义程度都有所加深，一时成为网友们模仿和调侃的对象。
（三）功能变异
我们知道，人名词语原本是具有特指性的名词，在句中主要作主语、宾语，但在实际运用中，人名的功能也往往打破常规。人名不仅可以加“们”或者受“各”“一些”等修饰变为复数形式，由个体特指转为群体类指，还可以受地域、性别、姓氏等修饰，比如“成都吴彦祖”“广东彭于晏”，甚至能进入构式“A里A气”，就像“存里存气”等，组合关系变得更加灵活。
那么，网络上广为流传的说法“众所周知，吴彦祖是个形容词，用来特指顶级美男的形容词”是否合理呢？咱们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较较真”。
事实上，网友们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在“彦祖”“祖贤”等人名泛化的过程中，突显的正是其“帅气”“美丽”的形容词义，并且有的人名词义泛化后的确会发生词类功能的转移，一般的泛化趋势倾向于形容词（生辉，2009），如：
（4）发现自己越来越阿Q了，我该怎么办？（知乎问题/2013-11-07）
（5）台词太鲁迅了（豆瓣电影影评/2019-05-20）
在这两个句子中，人名“阿Q”“鲁迅”受“越来越”和程度副词“太”的修饰，已具有了形容词的功能，发生了跨词性的变化。不过，具体到网友们常说的“吴彦祖”“刘亦菲”身上，这种词性变异的用法似乎还很少见，他们未来是否真的会“是个形容词”，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02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一）社会文化因素
语言与社会息息相关。一方面，语言能反映社会生活，另一方面，社会结构、社会生活的变化也会引起语言的变化。新思潮、新观念层出不穷，生活日益丰富和繁杂，加之网络言论有着相当的自由度（王春，2006），这自然为新词语、新用法的出现创造了条件。并且，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网友们的价值取向，即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对丑恶事物的批判、对道德底线的坚守、对内在能力的注重。美好出众的外貌自然会深受网友们的青睐，但倘若道德责任感不足或者业务能力不达标，即使再有外貌也不会使网友们轻易买账，反而会成为反讽的符号。
（二）语言心理特征
当然，既然现在已经有“帅哥”“美女”“小仙女”等各种称呼，为什么还会出现以某些明星的名字来指称的用法呢？
要知道，语言不是静止的，语言在运用中不断发生变化，而且人类永远不会停止追求变化的脚步。重新奇、求变化，重个性、求认同，重趣味、求生动（王春，2006）是催动语言不断发生变化的主要心理特征。试想，你听别人喊你“美女”都见怪不怪了，如果哪天别人叫你“北语刘亦菲”，是不是会眼前一亮？年轻人通常是大多数语言变化的先锋，年轻人的语言是有活力、生动，而又富于创新的，在由众多年轻人参与的网络交流中，自然会产生语言变异（张振华，2004）。网友们一边追求标新立异，一边又迅速接受新的语言符号以求被他人认同，这就更加速了网络用语的传播。并且，以具体的人名来指代，也可以使表达更加生动和具体。美是多元的，不同的明星也可以代表不同风格的美，比如“刘亦菲”是“仙气飘飘”，“热巴”是“艳丽”，“王祖贤”是“港风”等。单夸人“美”或许不够立体，但如果以具体人物来指代，表达便一下形象了许多，再加上人们也经常将它们作为“互捧式”称呼和对自己的戏称，更带来了幽默的效果，使双方之间的交流变得愉悦且充满乐趣。
03
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一）适当玩梗怡情
从语用的角度看，这种现象是有利于双方的交际活动的，它释放了说话人友好的信号，体现了语言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增添了幽默轻松的氛围。格赖斯（Grice）的合作原则与利奇（Leech）的礼貌原则被视为言语交际的行为准则。合作原则起到的作用是使双方有效地传递信息，具体包括数量、质量、关联、风格这四条原则。礼貌原则起到的作用是维持社会平等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友好关系，具体包括得体、宽宏、赞誉、谦虚、一致和同情这六条准则。泛化后的“彦祖”“祖贤”“亦菲”等代表了对他人外貌的赞美或友好的称呼，符合礼貌原则的“赞誉准则”，可以让对方心理上产生舒适感，从而促成合作原则的实现，使交流顺利进行。当然，我们首先应该考虑面对的场合、对象、内容等，去适当玩梗，这样才能带来积极效果，若不考虑实际情景随意玩梗，结果恐怕将适得其反。
（二）包容审美差异
不过这样可能会带来一个问题。如果别人以“罗敷”“潘安”“西施”去称呼我们，那我们一定挺开心，虽说书中也有对他们外貌的描述，但我们毕竟没有见过真人，不知道他们具体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们好看。但当代明星就不一样了，他们活跃于荧幕上，外貌早被网友们熟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倘若对方用以指称的明星就是没有长在我们的审美点上，或者是我们不喜欢的明星，那岂不是正好踩到我们的雷点？这时我们不妨再合理使用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对方若是从友好的角度出发，那我们不妨运用“同情准则”，多一些对他人的理解和对审美差异的包容，也可根据情景和双方关系使用合作原则，直接告诉对方我们的喜好，使交际顺利、愉悦地进行，不必为此而感到不开心或使双方闹得不愉快。即使在网上，也应注意使用文明规范的语言，营造良好的网络沟通环境。
（三）重视使用规范
在网络平台上，诸如“各位彭于晏们”“各位刘亦菲们”等“各位XX们”的表达不在少数，但读来总令人感觉有些别扭。
那么这种表达方式是否正确？我们先来看一下《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关于“各”和“们”的解释：
“各”：①指示代词。表示不止一个（指某一范围内的所有个体）：~方|~界|~国|~位来宾。
“们”：后缀。①用在代词或指人的名词后面，表示复数：我~|你~|乡亲~|同志~。注意：名词前有数量词时，后面不加“们”，例如不说“三个孩子们”。②用在专有名词后面，表示类别：向身边的雷锋~致敬。
可以看到，“各”和“们”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的第一个义项都表明它们是名词的复数手段。“各位”用在名词的前面，组成“各位 XX”，表示该名词的所有数，无一例外；“们”字用在名词的后面，组成“XX们”，也表示这个名词的复数（李宗涛，2012），这两种表达都是清晰正确的。“各”和“们”同时出现就会造成语义重复，可以说这是一种不规范的表达。虽说网络语言具有非常规性，而且“各位XX们”其实也不影响理解，但作为广泛传播的网络语言，也当然要有需要遵循的基本结构，不能过分偏离语言规范，作者心中也应有基本的语言规范观念。“各位 XX”“XX们”毕竟也经常出现在正式场合的开首，倘若一开始就给人奇奇怪怪的感觉，那整体表达效果没准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各位祖贤、彦祖愉快玩梗的同时，也别忘了适当玩梗、合理玩梗哦。
END
周立炜，北京语言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2022级硕士生。
参考文献
[1]刘大为. 流行语的隐喻性语义泛化[J]. 汉语学习,1997,(04):33-37.
[2]王春. 试论网络流行语中的“貌合神离”现象[J]. 现代语文,2006,(02):65-67.
[3]生辉. 汉语人名词语意义泛化研究[D].山东师范大学,2009.
[4]李宗涛. “各位同志们”说得通吗?[J]. 语文月刊,2012,(06):52.
[5]张振华. 网络语言的语言学价值研究[J]. 语文建设,2014,(29):72.
[6]戴亚. 网络流行语中的词语变异研究[D].湘潭大学,2016.
[7]黄启哲. 动辄多字叠用，是“语义磨损”还是“语言通货膨胀”？[N]. 文汇报,2021-08-16(001).
[8]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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